那天，滬西德馨里舊址附近的一家小飯店歡聲笑語，六七張大圓桌座無虛席。有三代同堂扶老攙幼的，有夫妻雙雙把家還的，還有兄弟姐妹結伴而來的。原來，大家都是當年德馨里的老鄰居。十多年前，德馨里因舊區改造被動拆遷后，大家各奔東西，今天終于難得一見。大家稱之為“老鄰居團圓飯”。

　　德馨里，上世紀三十年代建造的老式石庫門房子，坐西朝東，呈“I”狀，就十多個門牌號六十來戶人家，大多為職員和英商工廠的工人。上世紀四五十年代，我們作為德馨里第二代紛紛出生，而今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了，由此，我們自稱是德馨里的“里二代”。

　　聚會前幾天，我接到老姐姐打來的電話：“12號里的大女兒電話來約，本周六上午十一點在德馨里旁邊的老飯店碰頭‘劈硬柴’，老鄰居坐坐談談。”

　　是啊，幾十年的老鄰居，動遷分散后，只是零零星星的往來，全弄堂各家各戶都來聚會，這還是第一次。我放下電話激動了好幾天。

　　飯桌上觥籌交錯，場面熱鬧。4號里的老王，滿頭白發，一邊端著啤酒杯，一邊向樓上后樓人家敬酒道：“儂住在我樓上，老房子居住條件簡陋，一層薄薄的地板將樓上樓下隔開，說話聲或半夜起居的馬桶聲相聞。有時你們一不小心將洗臉盆水打翻，那阿拉樓下就滴滴答答像下小雨啰！不過，大家總是一邊打招呼一邊用拖把擦拭，互相諒解。這就是老鄰居之間難得的寬容和情誼啊！”

　　“3號阿婆身體好嗎？”一對“里二代”詢問道。這位老大姐細說起來：“當年，我上三班制，我先生在外地工作，家里小孩沒有托兒所放，只好寄放在3號阿婆家。到了吃早飯時，鄰居都會給他塞上一口，管他吃得飽飽的。等我上夜班回來，小孩已經安然入睡了。”

　　我指著老大姐旁邊一位小帥哥猜測起來：“他是阿六頭？”“你寄放在我家客堂里，哭起來眼淚鼻涕一大把。一次大小便弄在身上，臭氣熏天，我們換尿布都來不及。現在一表人才大變樣了！”“阿六頭”赧然一笑，臉頰閃過一些紅暈。“是啊，他是吃德馨里‘百家飯’長大的！”老大姐感激之情溢于言表。

　　4號里的姐妹倆，還像小時候那樣嘻嘻哈哈，快人快語：“那時市場供應緊張，買肉買魚買蛋，副食品都要憑票。過年過節，阿拉大家都一清早去菜場排隊，鄰里之間，相互照應‘插隊’，小菜場里阿拉德馨里的人一排就是一大幫，哈哈！”我的老姐姐在旁邊接口道：“有一回小年夜，儂二三點鐘起來，一個人用磚頭、破籃頭排了三個地方，幫大家買到板油、肥肉、黃魚、帶魚，那時都是家家戶戶歡喜的緊俏食品，叫我們過了個開心年！來，敬酒，今朝再次感謝！”說得大家哈哈大笑。

　　我向6號里老鄰居打聽：“6號樓上的黃伯伯，現在好嗎？”“哦，他搬遷后早就過世了。”唏噓之間，鄰居都贊揚道：“黃伯伯是位好人，對我們德馨里是有恩之人！”原來，聽我們父母那輩人講，當年，日本鬼子占領英租界后，強行將德馨里前這一帶圍上鐵絲網搞封鎖。幾天后，這里的居民斷糧斷菜，生計危機。黃伯伯等人從弄堂盡頭的竹籬笆里，扒開一個口子，趁月黑風高時溜出去，想辦法搞點糧菜回來，幫德馨里的居民渡過了難關。

　　席間，老鄰居們忙著留下手機或家里電話，說是要搞一本《德馨里老鄰居通訊錄》。有人還建議：“老鄰居團圓飯，要每年定期舉行，這樣多見面，讓這份老鄰居的情誼保持下去，在第三代、第四代身上延續下去……”